从富士康看美帝制造业回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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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朗普刚上台时,就祭出了“减税”这个杀手锏,仅企业所得税率从35%直接降至15%。而对于郭台铭的富士康来说,特朗普还给出了特别优惠,根据协议,只要郭台铭来建厂,未来15年将提供30亿美元的税收优惠,此外还有约7.64亿美元的设厂公共开支补贴,和约1亿美元的相关联通道路兴建费用,总共接近40亿美元。“商人无祖国”,这么大的优惠,郭台铭当然愿意投资。

在威斯康辛州六月底的热浪里,美国总统特朗普与富士康总裁郭台铭一起,手持亮闪闪的小铁锹,为富士康的新厂挖下了第一锹土。

站在他们身边的,是威斯康辛州州长斯科特·沃克(Scott Walker)、美国国会众议院议长保罗·瑞安(Paul Ryan),以及富士康在该州聘用的一号员工克里斯托福·默多克(Christopher Murdock)。

“这家工厂是世界第八大奇迹,”特朗普以他特有的夸张口吻说道,“而且它完全由美国的钢筋水泥建造而成。”

特朗普就任一年半,富士康被搬到美国。

2016 年 11 月,刚刚赢得大选的特朗普在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说,他已与苹果 CEO 蒂姆·库克通话,并向对方传达了让苹果制造业回流美国的计划。

“我对他说,蒂姆,对我来说真正的成就之一,就是让苹果回到美国来建设庞大的制造业工厂,不只一座,而是许多座。不是像现在这样去中国,或是越南,而是就在这里制造你的产品。”特朗普说。

类似的话另一位美国总统对另一位苹果 CEO 说过。2011 年 2 月,奥巴马在硅谷晚宴上问乔布斯:“要在美国生产 iPhone 的话,需要满足什么条件呢?这些工作什么时候能回到美国?”乔布斯毫不含糊地回答:“永远不可能。”

现在富士康真的要去美国建厂,投资百亿美元,成为特朗普就任以来最大的制造业回流项目。类似要将更多制造业工作搬去美国的大公司还有拜耳制药、洛克希德·马丁、以及福特通用现代丰田等汽车公司。

富士康

美国制造业人口绝对值变化变化,最近几年开始回升。数据来源: FRED, 美国劳动部

美国制造业开始出现回流迹象,并且在特朗普之前就开始了。但与此同时,乔布斯说的话其实也还成立。

百亿投资,1.3 万岗位,富士康美国做的生意和中国不太一样

特朗普在白宫向美国人介绍富士康时,形容它是“为苹果制造 iPhone 和笔记本电脑的伟大公司”,称它来到威斯康辛州会给当地带来大量的就业机会。

不过富士康在威斯康辛的这个新工厂并不是造 iPhone 的。根据郭台铭的说法,富士康的新厂叫做“威斯康辛谷科技园区”(Wisconsin Valle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Park),主营业务是生产 LCD 液晶显示屏面板。

而这个科技园区,是富士康“飞鹰计划”(Flying Eagle)的一部分。根据富士康的说法,“飞鹰计划”是它的美国投资项目(甚至有一个商标),将为威斯康辛带来 100 亿美元投资,创造一万三千个就业岗位,投资时程为 4 年。布局的产业包括面板、电池、LED 封装、半导体封装、云端、大数据、AI 人工智能、机器构件等。但是目前为止,唯一确定下来的就是这个生产 LCD 面板的工厂。

100 亿美元是大数目,基本等于富士康工业互联网在 A 股上市募资规模的 2.5 倍。

但 1.3 万人对富士康来说就很少了,代工电子产品的富士康总计有 130 万人,光郑州一个工厂就超过了 25 万人。而同样宣称要做先进制造的新公司富士康工业互联网也有 27 万人之多。

不过威斯康辛的这个厂连招满 1.3 万人都很难。去年 11 月,州长沃克称计划花费 680 万美元来为该州打广告,吸引更多其他州的人才来填补富士康创造的职位空缺。该州财政局估计,最后会有 10% 的富士康员工来自伊利诺伊州。而由该州经济发展部门委托进行的一项调查判断,可能有多达一半的建筑工人和富士康员工都将来自其他州。

“我们真的很需要人。”沃克说。该州目前只有 579.5 万人,人口数排在美国各州第 20 位。作为对比,南京市的人口是 833.5 万,而面积只有威斯康辛的 3%。

另外,郭台铭称,富士康在威斯康辛创造的工作,将会是“高科技、高薪水、高潜能、高价值”的工作,该工厂员工的年薪大约是 5.3 万美元——这是一个不低的数字,接近美国家庭年收入的中位数。

而根据富士康在国内各类招聘网站上打出的广告来看,中国普通一线工人的薪资是月薪 3000 元左右。

“威斯康辛州的劳动力成本远高于中国大陆,”郭台铭的特别助理 Louis Woo 在今年 6 月的 SelectUSA 投资峰会上说,“ 我们需要以其他的方式来利用这里的人才。这里的人不是廉价劳动力。”

打动一个生意人要靠钱,美国政府为此批了 40 亿美元补贴并放宽环境和工会政策限制

在破土仪式上,郭台铭表示:“如果不是因为您做总统,特朗普先生,我今天不会作为一位生意人来到这里。作为一名全球生意人,我在世界各地投资了很多生意。而特朗普总统对我展现出的耐心、关注和支持是所有领导人中首屈一指的。”

特朗普对富士康展现出的“耐心、关注和支持”是显而易见的。

2016 年 11 月,特朗普刚刚胜选,便传出富士康要将 iPhone 生产线转移到美国的消息,但消息备受质疑。当时,《日本经济新闻》引用某苹果供应商的话称,要将 iPhone 生产线转移到美国是不可能的,因为美国没有成熟的基础设施,成本太高。

两个月后,郭台铭正式发言称,富士康考虑在美国投资 70 亿美元建设一座生产液晶屏幕的工厂,为美国带去 3-5 万个就业岗位。

但到了 3 月,郭台铭就又对去美国投资建厂这件事犹豫了起来。他说自己担心特朗普政府很难在几个月的时间里解决所有投资建厂的相关问题。同时还强调,美国缺少数量足够多的熟练工人,供应链状况也无法满足在当地生产 iPhone、iPad 的要求。

中国政府一度很紧张。去年 5 月,中国国务院总理***前往富士康位于郑州的科技园,表达了希望富士康进一步扎根中国的意愿。

富士康随后发表声明称,该公司仍然会持续投资中国业务,富士康在美国进行的投资将和中国及其他市场完全区隔,“在美国的投资将专注于生产针对完全不同的客户的产品。”声明还强调,中国仍是富士康投资计划中的主要角色。

为了把富士康拉过来,不仅是州政府,连总统特朗普以及共和党党魁、国会众议长保罗·瑞安都出动了。

去年 7 月,特朗普和郭台铭一起在白宫宣布了威斯康辛的建厂事宜,当场宣布了价值 30 亿的税收优惠政策。

当时威斯康辛为富士康提供补贴的新法案(就叫“富士康法案”)还没通过州议会批准。面对质疑,众议院议长保罗·瑞安在 8 月站出来公开为这笔补贴辩护。“这笔交易是特殊的。”瑞安说,“我把这家工厂看作是威斯康辛的‘规则改造者’,它有希望带动这个州成为国家高科技制造的前沿。”

在被议员问及“政府通过提供税收优惠来留住企业是否不妥”时,瑞安回应称,州政府与国家政府不一样,各州之间进行经济竞争很正常。言下之意是与富士康的合作是州政府的行为。

9 月,沃克州长终于签署通过了《富士康法案》,正式批准向富士康提供 30 亿美元经济奖励。虽然州议会中的所有民主党议员都投了反对票,但由共和党控制的州议会还是通过了该法案。

根据该项激励计划 ,当地政府将在未来 15 年向富士康支付高达 28.5 亿美元的现金,并放弃 1.5 亿美元税收。

除了经济福利外,州政府还在法案中为富士康在环境保护法规上开了后门。

通常情况下,工业企业要从密歇根湖调水必须获得环湖所有 8 个州的批准。但因为富士康的这个还未建成的工厂位于大湖盆地(Great Lakes Basin)流域边界之外,该工厂只需向威斯康辛州拉辛市以及沃克州长提出申请,获得批准就可以用水。

而法案把这一步也免了。法案规定,富士康不需要获得该州的许可证,也不必接受环保部门的调查。通常,走这个流程需要花掉企业一年多的申请时间。

《富士康法案》激起了环境保护人士的不满,参议院少数党领袖珍妮弗·希林(Jennifer Shilling)质疑该法案违宪。虽然共和党人坚称法案合理合法,但当年 12 月,州政府还是对交易内容做出了调整。

改过后的补贴金额比一开始反而还多了 10 亿美元。具体来说,威斯康辛州给富士康的 40 亿美元补贴包括:28.5 亿所得税减免(因投资和创造就业);1.5 亿营业税减免;7.64 亿政府奖励;1.34 亿用于改善工厂附近道路等。

其中,“7.64 亿政府奖励”由威斯康辛州的密尔沃基市级政府提出,因为富士康的工厂将建立在该市的拉辛县和欢乐山(Mount Pleasant)。如果富士康兑现了投资 100 亿美元、创造 1.3 万个就业岗位的承诺,这笔钱就会顺利到位,帮助它分担部分前期建厂的成本。

另外,所谓的“1.3 亿美元改善工厂附近道路”,实际上是要专门为富士康改造一条可以让货车自动驾驶的道路,这样可以少雇一些人。威斯康辛州官员此前承认,富士康告诉他们,公司有意在 I-94 公路上进行自动驾驶,以便在密尔沃基的米切尔国际机场和工厂之间搬运物资,甚至还想在工厂附近使用自动驾驶车辆来缓解通勤压力。

巨额补贴伴随争议而至。民主党州长候选人托尼·埃弗斯 (Tony Evers)指责说: “这笔交易的情况越改越糟。沃克应该为自己感到羞耻。”民主党领袖 Gordon Hintz 向州长发起质疑称,补贴的价格太高了,而且交易过程不够透明。他们更担心,富士康未来也许不会履行就业承诺。

沃克反唇相讥称,民主党人“正在拼命试图破坏”这次合作,并称富士康的投资是“将威斯康辛纳入世界高科技经济阵营的一次机会。”

项目何时能够收回成本也被质疑。麦迪逊地区众议员 Mark Pocan 称,全州的纳税人都将为之付出 25 年甚至更长时间,但只有一少部分人从中受益。到 2032 年之前,相当于是当地纳税人在支付富士康园区建设所需费用的 13%,以及员工工资的 17%。如果项目失败,威斯康辛州必须偿还 40% 的公共债券。

但是直到现在特朗普亲手挖下第一锹土,这笔交易也再没发生过什么变化。

富士康动工的当天,环保人士组织了游行抗议。当他们举着牌子行进在威斯康辛的街道上时,特朗普发表演讲说。“我们有清洁的空气,清洁的水,我们要把它们利用起来,并且加快这个过程。原来办一个这样的工厂,需要花 25 年才能拿到环境许可证,现在(富士康)一夜之间就拿到了。美国现在对待商业的态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开放。”

“最近美国最高法院通过了几项有利于我们的判决。其中一项判决会让郭台铭很高兴。”特朗普说,“具体是什么我不能说,但是你懂的。”

《美国之音》等媒体猜测,他指的或许就是最高法院在上周做出的削弱工会力量的判决。本月,联邦最高法院推翻了强制要求公职人员缴纳工会会费的法律,可以确定的是,未来很多州的工会规模将愈变愈小。早先中国的玻璃制造商福耀玻璃在美国的工厂就因为工会遇到许多阻力。

富士康搬去美国,最终还是制造业本身发生了变化

补贴拉企业的行为一直颇受争议。

纽约前副市长、现 Google Sidewalk 智慧城市负责人 Dan Doctoroff 最近发表评论称,政府通过财政激励来引诱或留住企业一般都不会成功。“企业只会从长远角度来考虑经济利益,打补贴只会影响商人但不会影响他们的用户。所以它其实没有多大意义。”

Doctoroff 的看法基于他在 2000 年代帮助布隆伯格管理纽约时的经验,但纽约并不争取制造业。

另外,减税 30 亿美元的前提是这个工厂得先产生至少 30 亿美元的税收。富士康选择搬去美国威斯康辛州显然考虑了补贴,但让它能够继续推进下去的最终还是全球制造业本身的变化。

成立了 44 年的富士康一直是制造业变化的风向标。在电子制造业从日韩迁向台湾的 1974 年,郭台铭创办了富士康的母公司鸿海,做起了电视和个人电脑的零件代工。那时候台湾因为薪资较低,是很多制造业企业迁移的方向。

到了 1988 年两岸缓和,郭台铭是第一批回乡的台湾商人之一。那一年他就在内地建厂,依靠内地工人降低了生产成本。之后,“富士康”成为了所有鸿海集团在大陆工厂的统称。

再后来,中国逐渐成长为世界工厂,用更低的人力成本降低了全球服装、家电、电子配件等各种商品的成本,而这些品类的制造业企业在发达国家几近消失。

现在,在世界工厂里,富士康无疑是最有代表性的那一个,这个代工了无数电脑、手机、Xbox、Kindle 以及 iPhone 的工厂成了消费电子产业里不可缺少的一环。与此同时,它接连不断的用工丑闻也反映了全球化的代价。

但 30 年后,曾经搬离美国的制造业有了搬回去的可能。富士康只是其中一例,各路汽车公司和洛克希德·马丁、拜耳制药也都宣布了在美国扩建的计划。

这其中的原因,有特朗普大规模缩减企业税的吸引,也有他增加海外商品关税的威胁,但更重要的是,中国的成本优势在减少。

波士顿咨询公司研究发现,在工资上,从 2004 年到 2014 年,虽然全球前 25 位出口国的制造业工资都在上涨,但中国和俄罗斯持续十年年均工资增长率达到了 10%-20%,而其他经济体的年均工资增长率仅为 2%-3%。2004 年,中国平均每小时生产工资为 4.35 美元,俄罗斯平均为 6.76 美元,而美国为 17.54 美元(非实际收入,是以生产率调整后的数字)。到 2014 年,中国约为每小时 12.47 美元,俄罗斯 21.90 美元,而美国是 22.32 美元。

人力成本的优势在缩减,而能源成本的差距在增大。由于美国油气技术突破、页岩气资源的大规模生产,北美自 2004 年以来天然气价格下跌了 25% 至 35%。而北美以外许多国家的总体能源成本比 2004 年高出 50% 至 200%。中国工业用电成本增长约 66%,俄罗斯增长78%,而 2004 年至 2014 年,中国天然气成本增长 138%,俄罗斯增长 202%。

在这些因素的共同作用下,波士顿咨询公司评估称,从 2004 年到 2014 年,中国对美国的制造成本优势从 14% 缩减至仅 4%。

富士康

假设美国的制造成本为 100,那么中国就是 96,中国比美国多 4% 的优势。成本中:绿色为劳动力;蓝色为电力;黄色为天然气;灰色为其它。

来源:波士顿研究公司

但不是所有制造业的优势都均等。比如组装 iPhone 是个特别人力密集,但不需要太多能源的领域——Jony Ive 的设计使得它完全没法自动化完成。这样的生意并不太容易搬去美国。

《好奇心日报》曾计算过富士康在美国制造 iPhone 的成本。以富士康平均每月 5% 的离职率来算,要想建一座和郑州同等规模的 28 万人的 iPhone 制造厂,十年内需要在当地累计雇佣 196 万人。最重要的是这个生意不太划算,虽然一部 iPhone X 的生产成本超过 416 美元,但属于富士康的组装成本实际只有 4.2 美元。

同理还有服装业。服装生意更多去了越南等人力比中国更便宜的地方,而富士康也在越南买下了曾经的诺基亚手机工厂。

因此富士康搬去的是技术门槛较高的显示屏制造生意,但这也不是没有阻力。比如富士康原计划在威斯康辛生产的最新款 10.5 代面板最后被改成了中小尺寸的第 6 代面板。《日本经济新闻》披露,因为 10.5 代大尺寸面板所需的材料、基板、设备都在亚洲,如果在美国生产,其成本将比在中国大陆和台湾多出 50% 到 80%。

亚洲制造业留住企业的更多已经不再是成本,而是生态了。

随着技术进步,人力成本的影响会更小。比如汽车制造已经高度机器人化——通用汽车一个公司在美国雇佣的工人从 1955 年的 58 万缩减到 2010 年的 20 万,但它的产能却比 1955 年时整个美国汽车工业还要高。

美国最大的经济研究机构——全国经济研究所(NBER,全美超过一半的诺奖经济学得主都曾是该机构的成员)去年发布的一份报告分析了 1990 到 2007 年的劳动力市场情况。他们发现,每增加一个机器人,意味着要干掉 3 - 5.6 个本地蓝领工人岗位。但同一个机器人在中国或者美国,并无薪资差别。

今年 6 月召开的富士康年度股东大会上,郭台铭表示,公司正计划在美国建立人工智能实验室,并在 5 年内用机器人替代 80% 的富士康员工。

“中美之间的战争不是贸易战。这是一场技术战争,也是一场制造战争。”郭台铭在会上说。

更依赖技术的制造业搬回发达国家不再是问题,只要它少雇一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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