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轻谈“黄金时代”——辩证看待集成电路产业热度

近两年来，或许由于科创板、或许因为8号文，又或许来自华为事件带来的芯片国产化机遇，业内关于集成电路产业黄金时代、白金时代，甚至铂金时代的叫法甚嚣尘上。这或许是资本的黄金时代，但真是产业的黄金时代吗？

 一、资本的过度喧嚣带来产业浮躁风气的蔓延； 

集成电路原本是一个需要静心研发，潜心钻研，需要时间和经验积累，耐心打磨的产业。但在当今环境下，处处大风口，何必长翅膀？产品的研发让位于企业的宣传，技术的积累让位于资本的积累。中国集成电路三种类型公司最近的主要任务：大型公司忙投资、中型公司忙上市、小型公司忙融资。 

君不见，从2004年到2020年，中国集成电路产业产值增加了20倍，与之对应的集成电路相关企业数量却暴增300余倍——相当于每增加一倍的产值，就会增加十五倍的企业数量。在这16年里，集成电路相关企业数量的增长速度更是远超摩尔定律（2020年企业数量 > 2004年企业数量 x28）！这成了带有中国集成电路产业特色的摩尔定律：每18到24个月公司数目增加一倍。
 

往年的数据尚且如此触目惊心，资本狂欢的当下，现实只会更加不堪——在2020年新增的三万多家企业里，为了产业或是风口而来的各占多少？拥有核心技术、志在高端的又有多少？又有多少是以上市为目的，多少是以研发为追求？言必谈融资，论必有上市，资本的列车呼啸驶过产业的站台，将给产业留下什么？ 

二、资本的过量导致公司的分裂； 

集成电路产业要做大做强，需要的是龙头型、规模型、具备实力的大企业的带动，国际上近几年持续发生的大型集成电路企业整合即是产业规律的体现。与国际产业的“聚变”相比，国内企业却在加速“裂变”。 

一个典型的案例就是之前几百人的公司锐迪科，现在则是分出近十家公司。  

当海外公司整合、兼并、聚合的时候，反观我们——团队分崩离析是家常便饭，产品同质化、低质化竞争是处处可见。或许可以“量变引起质变”，但遗憾的是，初创公司数量大幅度增长带来的不是“百家争鸣”，质量上实现“从1到100”产业规模化增长的更是罕见。兔子再多也威胁不了猛虎，蚂蚁再多也无法打败大象——无数的“0”，结果还是“0”。 

三、上市公司招留人才的难度在增加； 

集成电路产业是一个高度“以人为本”的产业，企业发展在于人才，产业进步也在于人才。然而，因为股权激励制度不完善等原因，已经上市的集成电路企业招人难，留人更难。在“快速上市、立马致富”的吸引下，无数人才从已上市公司“蜂拥而出”，“拼搏”的梦想只剩下了“搏一把”。大都做着和老东家类似的东西，以更低的价格做重复无序的竞争，无论知识产权与技术流失，还是产品低价低质竞争，对产业来说，都是巨大的伤害。 

四、团队创业型公司大幅减少； 

细数国内现在做的较为成功的一些企业，基本是十多年前成立的公司，不论中芯、展讯、中微，皆是团队型创业。可惜的是，现在“单打独斗”的多了，“抱团取暖”的少了。与此同时，受迫于当前国际形势，华人团队受到海外企业的监管和限制越来越多，能有机会深入接触到欧美技术核心的越来越少——过去许多海外企业原本为国内培养了众多人才，比如摩托罗拉培养了很多职业经理人，AMD培养了许多工程师和研发经理。但时过境迁，部分外企出于各种原因逐步淡出中国，数量日渐减少。同时，出于对知识产权等多方面的保护，外企招聘华人的限制却越来越多。优秀团队的缺乏，让中国集成电路产业容不得“盲目乐观”。

另一个乱象是，之前团队型创业，留鸟型发展（多在一个地方发展到一定规模后，才去外地扩张），现在则多是“夫妻店”、“候鸟式”、“游侠型”创业，往往公司还没成立一两年，就已经在全国各地设点；不到十人的公司，也有西北总部、西南总部、华北总部、华东总部、华南总部......
 
五、能带动中国产业链、有根本能力的企业在减少；
 
华为事件为中国带来的芯片国产化机遇，让不少依托于华为、服务于华为的芯片企业业绩得以高速成长。可见中国产业链整体水平的系统性提升，需要的是有能力带动产业链发展的龙头企业，需要的是“参天大树”，而不只是一众依附于树干上一扯就断的藤蔓。就像美国有英特尔，德国有英飞凌，韩国有三星一样，为了能在全球化浪潮中站稳阵脚，中国必须有“华为”！
 
华为对中国集成电路产业的贡献，不仅体现在芯片采购数量上，更重要的是体现在芯片研发质量上（海思）。同时，华为不仅仅扮演着一个COT客户的角色，它对设备以及材料的理解同样深刻，能够手把手带动中国供应链整体提升。其它大部分企业有可能在芯片种类及数量上填补华为的空缺，但在芯片质量方面的贡献却无法达到海思的高度。
 
六、国际化趋势减少；

历史经验告诉我们，封闭等于落后。国家如此，产业亦然，闭关锁国的策略既守不住市场，也研发不出国际领先的技术。现在中国集成电路产业的国际合作越来越少，这与国内舆论大肆宣传“国产替代”不无关系。殊不知，空喊口号，但忽视产业客观规律；自以为是，又看轻产业生态建设，最终可能导致产业没有发展壮大，反而提前警醒了对手、孤立了自己。
 
集成电路的本质应该是“讲技术”，可现在的风气似乎是“讲故事”；集成电路的重要任务应该是Production，可现在似乎成了Promotion；企业的商业模式应该是B2C，可现在似乎成了B2VC和B2G(政府)。不少新成立公司的管理层的主要任务就是不停地融资和在各地成立分公司。第一季度刚结束B轮，然后第二季度立马启动B+轮；刚在华南剪彩，立马华北挂牌。开不完的会，评不完的奖。这不是热闹，这是浮躁；这不是繁华，这是浮华。
 
结语：
 
当下中国集成电路产业是在产业固有规律的前提下，在国家政策和资本的激励下，表现出超常的增长与爆发，再加上中国资本的野蛮生长，从而带来了远超常规的热度和泡沫。虽然产业的发展需要热度和泡沫——当大量资金进入产业后，刺激整个市场，就会引导部分资金进入实体经济，寻找有市场竞争力的优质企业，助其快速成长，并推动实体经济发展，实现改革发展目标——但更重要的是通过产业成长将泡沫逐渐挤出，让产业发展壮大、日趋踏实的过程。
 
未来中国必将在全球的产业版图中占据重要地位，但前景很美好，现实很残酷。目前我们还处于炼铁成钢的量变积累过程中，还未到点石成金的质变阶段。希望我们大家能放平心态，有“空桶”的虚怀态度，莫轻谈“黄金时代”，产业需要务实低调、埋头苦干、砥砺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