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物理人可能倾向于认为,二维凝聚态物理的承载主体应该是范德华 van der Waals (vdW) 层状体系。通过手撕石墨烯或其它 vdW 材料,已能够得到层厚可控的单层、少层和多层二维材料。二维物理人的研究对象一下子宽广起来,二维凝聚态物理开始大量开枝散叶、蒸蒸日上。
事实上,好的二维物理体系绝非 vdW 这一支,最知名的体系至少还有另外两类:(1) 半导体或绝缘体组成的异质结,形成界面二维电子气 (two - dimensionalelectron gas, 2DEG);(2) 拓扑量子材料的表面层 (topoligical surface state, 拓扑表面态)。过去若干年,这两个分支取得的进展,预示着界面二维电子气和拓扑表面态也可以拥有大批生众,甚至我们能够触摸到的体系数目远比可以手撕的二维 vdW 体系多!
其实,无论是 2DEG,还是拓扑表面态,从物理本质上看,都可比肩 vdW 单层体系,甚至更有本征二维体系的特征。这两者,还可能是更精致的二维体系,有与 vdW 体系不一样的效应,以备物理人探索和装饰。所谓低维,无非是有空间尺度和边界约束两大类物理元素参与其中,并相互耦合、竞争。从这一角度看,vdW 体系、拓扑表面态、二维电子气 2DEG 似乎各有特色、各展乾坤,其架构大致以图 1 来展示。
图 1. 二维量子材料的三大类:vdW 二维化合物材料 (上)、异质结界面二维电子气 2DEG 应用于自旋电子学 (中)、拓扑绝缘体 TI 和外尔半金属 WSM 这两类拓扑量子材料及其表面态特征 (下)。
未来的二维凝聚态物理至少应该包括这三个篇章,不妨再啰嗦几行字。
(1) vdW 体系:这类体系,因为面内成键饱和、晶体结构稳定,其面外两侧与真空为界,呈现自由边界特征,可戏称为“全自由二维材料”。这一特征独一无二,因此能够被物理人单独拎出来里外仔细端详、了无遮拦。
不过,从好的物理角度看,vdW 也存在一些可议之处。首先,真正能够实现面内饱和成键的单原子层 (严格意义上的 monolayer) 体系不多,目前主要可能就是单层石墨烯。对其它双原子、多原子化合物,所谓单层,其实是指 mono unit - layer。此时,层内物理依然有一定的厚度方向自由度和某些体块特征,毕竟有面外方向的原子建构存在于其中。
也是因为这一原因,多元化合物 vdW 的层间范德华力,可以有多种来源;它们共同作用,使得这些体系的层间耦合可能较强、涨落也较大。以量子材料关注的能量尺度看,这些 vdW 力,可能足够影响到量子多体相互作用的效应。因此,多元 vdW 化合物,能不能算是完美的二维体系?这应该是值得斟酌的“小”问题,当然单层石墨烯除外。
(2) 二维电子气 2DEG:最早的二维电子气,出现于经典半导体异质结的界面处,其界面两侧是两种不同的半导体块体相。因此,这里的所谓二维材料,其实与 vdW 有所不同,其面外两侧被其它体相全约束,不再是自由自在的边界。如果只是考虑两侧有无边界约束这一限制,则这类二维材料可戏称为“全约束二维材料“!
对此类 2DEG 的研究,发现了整数和分数量子霍尔效应,是量子凝聚态物理的重要历史角色。到目前为止,所揭示出的内涵可是正经八百的二维物理。特别是到本世纪初,于大带隙绝缘体异质结界面处也观测到 2DEG,展示了包括超导和自旋相关的量子物理效应,时至今日依然充满迷雾和偶有惊喜。这类体系,两侧块体是大带隙绝缘体,使得能够实现 2DEG 组合的数目一下子多了起来,给人以此类 2DEG 家族无限兴旺发达的印象。
(3) 拓扑量子表面态:与上面“全自由二维材料”和“全约束二维材料”不同,拓扑量子材料,其体内是具有拓扑非平庸能带的拓扑态,而表面外侧是拓扑平庸的真空态,因此其表面层必定是一层不同于体态、亦不同于真空的二维材料。例如,拓扑绝缘体的自旋锁定 (半) 金属表面态,其表层导电性极好。即便是磁性拓扑绝缘体,其表面依然存在自旋锁定的边缘 corner / edge 金属态。
再例如,外尔半金属,体态具有一对狄拉克型半金属特征,表面态具有独特的费米弧,赋予外尔半金属不一样的量子态 (如图 1 下部所示)。这些拓扑材料的表面态,对磁性和杂质等有不同的响应特征,也值得关注。
最近的数据搜索工作揭示,拓扑量子材料家族庞大,这类特别的表面态二维材料同样数目繁多。这一表面态,既区别于 vdW 二维材料,其面外一侧与真空毗邻、形成自由边界;也区别于异质结二维电子气,其面外另一侧与同质绝缘体完美毗邻、形成约束边界 / 界面。这种表面两侧不对称的二维材料,在凝聚态中应该找不到更“完美”的其它了,是完全根植于同质体块的“二维材料”。更有意思的是,我们似乎还不清楚这一表面态二维材料到底有多厚、是不是量子凝聚态意义上最薄的二维体系?同样,不妨将这类材料称为“半约束二维材料”。
行文至此,小编牵强附会,将三类二维材料归于不同“约束”框架之下,从而有了一个不同视角去审视。不过,这每一类,实际上都各有千秋,行为也很不同。不知道未来二维材料的教科书如何对此进行分类归档。本文不妨将问题集中到“半约束二维材料”上,其中有一些令人着迷的特征,例如:
(1) 大多数拓扑量子材料,其体态多是窄带隙绝缘体或半金属。又因为体态的三维特征,体态对电输运的贡献可能远比表面态贡献大。有限温度下,此类拓扑材料输运行为占主导的可能是来自体态的贡献。如此,讨论那“倾国倾城”的拓扑表面态,也多是欣赏一束理想之花而已,尚无足够的现实性实践。
过去这些年,拓扑量子人费尽心机,试图将体内贡献与表面态贡献区分一二,以充分利用这二维表面态独到的、无与伦比的物性。看起来,进展并非如人意。
(2) 依据拓扑非平庸的基本性质,这类“半约束二维材料”的基本物理大概不会被轻易摧毁,但也并非就是不可撼动的。事实上,物理人很容易联想到固体表面的经典效应:表面重构 (surfacereconstruction)。这一效应大概的图像,源于表面原子配位环境与体内不同,因此表层原子占位会发生空间畸变,形成一些重新排布的新形貌。这一重构效应,在一些强共价键结合的晶体中很常见,如 Si 和 GaAs 等表面处,见图 2 所示。
巧合的是,这里讨论的拓扑量子材料,共价键成分并非可以忽略不计。因此,表面重构导致的表面层原子重排必定存在,也会影响表面能带结构,至少会使动量空间中表面态的狄拉克交叉点位置发生上下偏移,从而改变此类二维材料的物理性质,如输运行为。
图 2. 固体表面晶体结构重构导致的变化。
(上部)https://www.slideserve.com/lita/surface-reconstruction-and-mesh-generation (下部) Si表面重构示意图:structures of theSi(100)-1 × 1 virgin surface (左下:俯视图和侧视图) and reconstructedSi(100)-2 × 1 surface (右下:俯视图和侧视图)。这里展示了 model of symmetricdimers 和 model of asymmetricdimers。M. V. Gomoyunova& I. I. Pronin, Photoelectron spectroscopy of atomic core levels on thesilicon surface: A review, Technical Physics 49, 1249 (2004),
这一似乎能够“未卜先知”的物理效应,看起来并没有得到充分关注。过往对拓扑量子材料的能带计算和测量,可能较少考虑此类表面重构的后果。特别是外尔半金属态,其体态和表面态都呈现半金属输运特征,从输运角度去区分之会更为困难,更别说去盯住其中的费米弧之表现了。
最近,来自米国橡树岭国家实验室的 Zheng Gai 博士 (盖峥老师) 团队,与 University of SouthCarolina 凝聚态物理知名华人学者金荣英教授团队合作,似乎关注了这个问题,并对此开展了很有意思的甄别实验。她们的研究对象是外尔半金属层状 AMnX2 化合物 (A 为碱土金属离子或稀土离子、X = Bi / Sb),具体而言是化合物 BaMnSb2。它是三维外尔半金属,表层如果为 Sb 层占据时,亦具有二维狄拉克半金属表面态。
有意思的是,她们通过不同解理操作,能够得到两种不同表层晶面:一种是 Ba 离子层晶面 (T1),位于 Sb1 晶面层之上;一种是 Sb 离子层晶面 (T2),位于 Sb2 – Mn – Sb2 三明治夹层之上。某些结果如图 3 所示,详细了解可以关注原文细节。
图 3. BaMnSb2 体系中,Ba 离子层晶面和 Sb 离子层晶面作为样品表面时 QPI 图谱。
能够挑选到这一体系,并实现两种表面晶面的高质量解理,是她们的幸运。随后,她们运用扫描隧道显微谱学 (scanning tunnelingmicroscopy/spectroscopy, STM) 和低能电子衍射谱技术 (low energy electrondiffraction, LEED) 对这两类表面的晶体结构和能带结构进行了系统探测,最主要的结果包括两个层面:
(1) 两种表面都会发生 2 × 1 的结构重构。至少从 STM 和 LEED 结果看,重构使得表面形貌和电子结构出现了不小的畸变。
(2) 虽然并非确定无疑的结果,但对观测数据所进行的准粒子干涉谱分析 (quasiparticleinterference analysis, QPI) 揭示出,似乎只有 Ba 离子层晶面的表面态才有狄拉克半金属色散锥 (Diraccone) 的踪迹,锥也不在费米面处。而 Sb 离子层晶面的表面态,在费米面附件没有狄拉克半金属态存在的踪迹。
不过,盖老师和金老师显然是固体表面科学的高手。她们擅长 STM 和 LEED 这些经典的表面电子结构探测手段,并将之移植到“半自由二维材料”的基本物理效应观测上,自然是驾轻就熟。本文的结果,别出心裁、也颇具独特价值,提示我们:分析二维材料的观测结果和理解其中物理,需要考虑表面重构的因素。很显然,这一因素,不是说可有可无的,因为它无处不在、对拓扑量子材料表面态可能有不可忽略的影响。
审核编辑:刘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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