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大萧条下的TI停产与近日的瑞萨停产前后如出一辙

1976年，杨福攒了大半年钱，四处托关系找票，终于买了一台熊猫牌半导体收音机。这个如今已经被很多人淘汰在记忆里的小物件，在四十多年前是个地地道道的稀罕物。

四十多年前的一个冬天，杨福到供销社，看见柜台上摆着一个漂亮的会说话的黑匣子，供销员给介绍说这是新型收音机，45元。

面对这个稀罕物，杨福看了又看，从那天起就下了买收音机的决心。为了买收音机，家里的伙食下降了一个档次，全家人省吃俭用半年，终于攒了45块钱。

当全家人兴冲冲地跑到了供销社，谁知一台收音机又涨到了五十多元。等了大半年，全家人总不能白等，家里人咬咬牙向亲戚朋友借了七八块钱，凑够了买收音机的钱。可是收音机还是没有能抱回家，因为那个时候买什么东西都要凭票。家里人又四处托关系找票，终于把收音机抱回了家。

每到晚饭时间，一家人围坐在收音机旁，听着评书和广播，就觉得日子过得更有滋有味了。

杨福觉得省吃俭用，值！

这是中国老百姓第一次对电子产品如此痴迷。

收音机就像是中国老百姓与半导体的一个纽带，在收音机风靡中国后，电视机、录音机、BB机、VCD、PC、手机也慢慢进入了中国老百姓的家中。

在这个人口数量第一的国家里，中国老百姓的电子产品消费也在或多或少的影响着全球半导体产业。甚至，在这片土地上，形成了世界上最大的电子市场。

半导体的产业链很长很长，一粒沙到晶圆，再到芯片制成电子产品遍布到世界各地，过程之复杂，涉及人员、技术、资源之多，恐怕还没有哪一个产业能够比肩。单单从元器件来看，某个元器件到消费者，中间往往经过元器件-模组-代工-品牌-经销商-消费者六个环节。

这些过程中的每个环节都可能影响着另外一个环节，外部的一些环境也会影响着这条长长的链条，以至于改变历史车轮的方向。

历史是重复的，行业也是，纵观2008年半导体的行业动态，竟然和现在的情形如出一辙。

经过我们对比后发现：十年前大萧条下的TI停产与近日的瑞萨停产前后如出一辙。我们将沿着时间的车辙回顾这两个相差十年的停产事件。全文共分为四个部分：

1.2008年大萧条

2.TI停产

3.似曾相识的停产、萧条

4.在泥沼中前行

1

2008年大萧条

时间先倒回到2007年，这一年有25个新的高产能12寸晶圆厂加入生产行列，全球扩建12寸晶圆厂至2008年底产能提升1倍。至2008年底，共73家的12寸晶圆厂单月产量将超过620万片晶圆。

此外，在全球增建晶圆厂的规模当中，***及日本分别占据第一、第二名，比重分别为30％及20％。中国则位居第三，比重超过16％。

次年，也即是2008年，金融危机蔓延到了中国，也蔓延到了半导体行业。

2008年世界半导体业因受金融危机的影响而比上年下降了2％，为2666.1亿美元。世界最大20家半导体公司的营收为1662.6亿美元(占全行业62％)，更比上年下降2.7％，前10大公司中有6家营业额下降。

当年惨遭最严重打击的是存储器业，全面滑坡，整个行业锐减16.9％，DRAM更剧降19.8％，NOR闪存跟跌16.2％，NAND闪存也跌13.1％。

世界29家营收超亿美元的存储器公司只有2家盈利，跌幅最大的是韩国Hynix，爆跌29.1％，排名也从第6位下降至第9位。更大的公司如三星、东芝一样照跌无误。

这年，刚入芯片分销行业两年的张兰感受觉到了毕业以来前所未有的压力。

“那个时候我甚至考虑过转行”，当张兰跟我聊起这段经历的时候，记忆犹新。

2008年，是个不平淡的一年，美国债务危机袭来，中国当时遭到的最大冲击就是外需市场的瞬间冰冻，对于当时以出口经济为核心的全球第一产能国来说，冲击巨大。

公司裁员、减薪，每个人都被叫到办公室“喝茶、聊天”，张兰也在毕业后第一次真真实实感受到了危机。在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喝了半小时的茶后，比公司大多数同事幸运的是，张兰保住了工作。

甚至当时张兰都没意识到自己正在经历一场金融危机，她唯一的感受可能就是，单接不到，钱很难赚，周围的同时都在讨论房价下跌，甚至偶尔还能听到某地某人自我了断的新闻。 

就这样，张兰在一边想着转行，一边在小心翼翼的工作状态中，熬过了令她难忘的2008。

2008年全球手机在上半年时仍是一片荣景之姿，但随着美国金融问题的暴发，延伸到全球性的经济危机，让手机销售在下半年极速下滑。第三季全球急遽转变的景气如同暴风雪般的寒冷，严重冲击到手机产业，景气的低迷更让大家悲观到极点，当时还是手机龙头老大的Nokia在短短半个月内两次发布警告，并调降其对次年度手机销售的预估数字。

根据IDC报告资料，由于全球经济状况陷入困境，2008年第三季度手机出货量大幅下跌，创下当时的6年来新低水平，出货量仅3.03亿台。

受到全球经济危机的冲击，五大手机业者第三季表现皆不如预期，无论是早已陷入亏损泥沼的Motorola，还是表现一支独秀的Nokia，在那时候都难逃一劫。

2008年，Nokia第三季度各部门毛利率有所增长，但净利下滑了30%，至10.9亿欧元，销售额也下滑5%，至122亿欧元。Nokia更将重组该公司销售和市场营销业务以及研究中心，同时在进行重组后，市场部门裁员450名，研究中心裁员130名。

也是在那一年，3G版iPhone发布后，iPhone市场份额从11%升至17%，可谓风光无两，也是在这一年后，苹果慢慢取代了手机龙头老大的位置。

2009年1月7日，中国工业和信息化部为中国移动、中国电信和中国联通分别发放了TD-SCDMA(以下简称TD)、CDMA2000和WCDMA3张第三代移动通信(3G)牌照。从此，中国进入了3G时代。

在随后的几年里，在乔布斯的带领下，苹果逐渐走向神坛。2011年，人民日报登出了这样一则轰动全国的新闻：17岁的少年王某作为活体肾脏供应者，在湖南郴州市某医院被摘除右肾并导致重伤，仅获利2万多元。而其卖肾的动机竟是为了买苹果手机。

当时，像17岁的王某这样为了购买一部手机，不惜把自己肾卖掉的少年不在少数。当有记者采访这些被称为“供体”的少年时，他们回答最多的是：“卖了肾，我想买部苹果手机。”甚至还有“供体”表示，除了买手机，还想开一年黄钻，一年QQ会员。

这是中国老板姓又一次举国上下为电子产品痴迷。

2

TI停产

2009年3月，在没有任何征兆的前提下，TI突然宣布全球停产三周。

据TI称，停产针对全球市场，并不仅是针对中国；二是TI的工厂是灵活的，如出现紧急需求可以调整策略，提前恢复生产；三是已作好准备工作，不会影响客户的正常交货。

当然，后来的事实证明，TI全在扯淡。

TI公布的第四季度财报显示，2008年同期的35.6亿美元下降至24.9亿美元，净利润1.07亿美元，相比2007年同期的7.56亿美元大降85%。

当时，负责投资者关系的TI副总裁罗恩-斯雷美克在分析师电话会议上表示，“现在的情况并不仅仅是三个季度后就会自然好转的库存调整问题，而是一场影响广泛的经济放缓，消费已经大幅衰退，而且还可能继续衰退下去。”

当时手机市场正处于2G到3G的升级阶段，手机市场需求放缓，从当时TI公司订单情况来看，一直呈现下滑态势。而客户也加强了风险控制，以防库存过高。

TI最大的客户Nokia也在当时下调了2009年全球手机市场的产量预期。根据诺基亚发布的2008年第四季度财报，诺基亚移动终端销量为1.131亿部，与2007年同期相比下降15%，比第三季度减少4%，下降幅度大于行业平均水平。

为了应对这样一场“旷日持久的经济疲弱”，TI在停工之前还宣布了一项规模为3400人的裁员计划。

无论是规模还是技术，TI应该属于世界顶级之列。虽然TI的销售额不是最大，但是能一直稳定在全球第三至第五右。TI最大的特点是产品线特别特别宽。如果按完整产品型号来细分：几万多种，比排名第二到第十加起来的总和还多。

正因为这样的特点，TI产品应用的领域非常非常广泛。基本上只要带电的地方，都可能用上TI的产品（只是说可能而不是一定，毕竟TI也面对很多竞争），甚至你眼前这个手机可能已经用上了。

基站、服务器、手机、电脑、电视、医疗器械、汽车、高铁、高压输电、智能穿戴、点钞机、伺服、PLC、空调、机器人、工业控制、变频器、电影、照明、新能源、无人机、电梯、冰箱、洗衣机、音响、玩具、水电气表……基本上你能想到的应用，或多或少都能用上TI的产品。

只要在中国能排进前几位的公司，肯定是TI的重点客户。行外人可能觉得不可思议，但TI就是这么样的公司。

因为中国是个消耗芯片大国，所以从TI的在中国的销售额很大程度上能反映中国的经济状态。

技术进步越快，反映程度越明显，技术进步越慢，反应越灵敏。

3

似曾相识的停产、萧条

黑格尔说，历史上的重大事件，都会出现两次。

妇女节前一天，也即是人造女神节来临的时候，瑞萨突然曝出即将停产的消息。

据日媒报道，瑞萨电子于2019年2月末就发布通知宣布国内外所有工厂于2019年4月至9月 不定时 停工休息，以应对需求放缓。

此次停工休息的工厂分为前工序工厂和后工序工厂。据知情人士称，瑞萨电子全球共14座工厂，其中在日本的9个工厂中，6个前工序工厂将在4月底停工一个月，在8月底停工一个月，另外三个后工序工厂将在4月至9月停工数周。

同时，在中国和马来西亚的工厂也将在4月至9月停工数周。此次，瑞萨电子共将停工14座工厂中的13座。

对照这次瑞萨停工的前前后后，会发现很多蛛丝马迹很像当年TI停产。

3月7日晚间，瑞萨电子针对某些媒体平台报道的关于瑞萨电子工厂暂时关闭的消息，作出了声明，声明如下：

从这份声明中，可以看出：

瑞萨表示昨日部分媒体报道非官方报道。

承认瑞萨电子有停工计划，具体计划为，前工序工厂暂时停产至多两个月，以及后工序工厂以周为单位、为期多次的停产措施。

瑞萨电子停工是因为，2019年度市场不确定性所带来的半导体需求的波动。

瑞萨电子生产调整未能及时应对市场需求波动，以致产生过剩库存。

瑞萨电子会及时公开相关信息，包括对业绩的影响。

2018年7月，瑞萨电子部分客户购买量出现明显减少，为了削弱库存压力，2018年8月瑞萨电子生产线的晶圆投入量随之出现大幅减少，以适应需求变化。不过这也为瑞萨电子带来了消极的影响，据公司财报，瑞萨电子2018年12月末的营收为1180亿日元，与9月末相比减少了235亿日元。

其实，瑞萨电子的经营困境早已出现端倪。

2月，瑞萨电子公布了2018年财报。其中，车用以及工厂自动化（FA）等产业用半导体芯片需求软化，拖累合并营收年减2.9%至7574亿日圆，显示本业获利状况的合并营益萎缩14.8%至668亿日圆，显示最终获利状况的合并纯益下滑29.3%至546亿日圆。

具体而言，上年度瑞萨半导体事业营收年减3.1%至 7405 亿日元。车用事业营收年减3.4%至3985亿日元；产业用事业营收年减4.7%至1872亿日元；泛用半导体事业营收年增0.6%至 1513 亿日元。

对于业绩下滑，瑞萨电子认为，由于中国景气衰退，瑞萨在中国汽车市场、家电市场，以及工厂的生厂设备所使用的半导体，销售上出现了明显衰退。

为了应对困境，据日媒报道，瑞萨社长吴文精在财报电话说明会正式表明，将进行裁员计划。此次裁员人数约为1000人，具体时间为2019年6月。

瑞萨电子的主力产品是“MCU”半导体，这种半导体是汽车、家电和工业设备的控制中枢。

我们来看下近期的国内的汽车销量：

1月，国内乘用车产销分别完成199.5万辆和202.1万辆，同比分别下降14.4%和17.7%。其中，轿车产销分别完成94.1万辆和98.6万辆，同比分别下降14.2%和14.9%；SUV产销分别完成87.4万辆和87.9万辆，同比分别下降15.1%和18.9%；MPV产销分别完成14.6万辆和13万辆，同比分别下降17%和27.4%。

继稳步增长二十多年后，中国汽车批发销量于2018年首次下跌2.8%。2018年第四季度乘用车批发量在前一年政策驱动的高基数上同比大幅下滑15%，这是九十年代以来首次下滑。

3月11号晚间，有报道称称，比亚迪旗下合资公司广州比亚迪能源客车有限公司生产部、品质部、计划部现场一线人员放假三个月。

就在全国妇女同志欢庆节日的那一天，中国海关总署公布了一组不太乐观的数据，2月份，中国进出口总值2663.6亿美元，下降13.8%。

其中，出口1352.4亿美元，下降20.7%；进口1311.2亿美元，下降5.2%；贸易顺差41.2亿美元，收窄87.2%。剔除春节因素，2月份，中国进出口、出口和进口分别增长3.9%、1.5%和6.5%。

前2个月，机电产品进口8839.1亿元，下降3.1%。其中，集成电路549.3亿个，减少10.8%；汽车15万辆，减少13.5%。

对比TI的停产，瑞萨的停产配方都几乎一模一样，一方面是大环境不景气，另一部分是库存过剩。如果再对比停工之前，还会发现很多雷同的部分。甚至会让人有种错觉，感觉回到了十年前。

据SEMI统计，2018年硅晶圆出货总面积为12732百万平方英寸（million square inches; MSI），高于2017年所创下的市场最高点11810百万平方英寸，出货总面积较前一年增加8%。

全球都在预计晶圆会一直缺涨至少到2020年的时候，2月末，***硅晶圆大厂台胜科决定下季率先调降部分12寸硅晶圆报价，降幅约6%至10%不等，目前各晶圆厂也正与日本大厂信越和胜高洽商降价。

反观国内，截止2018年底我国12英寸晶圆制造厂装机产能约60万片；8英寸晶圆制造厂装机产能约90万片；6英寸晶圆制造厂装机产能约200万片；5英寸晶圆制造厂装机产能约90万片；4英寸晶圆制造厂装机产能约200万片；3英寸晶圆制造厂装机产能约50万片。

这与2008年如出一辙，也是在全球都觉得晶圆会继续缺涨，国内晶圆厂大举扩充的情况下，突然刹了车。

由于持续供过于求，DRAM内存芯片大部分交易已经改为月结价，今年2月更是出现了价格大幅下跌，季度跌幅从原先预估的25％调整至接近30％。

2019年第一季度NAND合约价环比下跌10%，且接下来存储器价格还将延续下跌的趋势。面对冷淡的行情，存储器在今年也普遍停止增产甚至削减产量，以平抑需求不足带来的负面影响。

无论是DRAM还是NAND与2008年环境相比，几乎一致。

从老东家出来后，现在已经自己开公司的张兰告诉我：“很多代理商的仓库都已经屯满了货，库存压力很大，而我也在发愁我自己去年囤的货怎么出手。”

据传，现在各家芯片大厂的代理都在抛货，代理被下了死命令，反正谁的库存高，谁搞不定客户，很有可能就会出局。TIQ1业绩下滑10%，NXP业绩也是一塌糊涂，ST业绩也差得要死，其它大厂也都好不了哪里去。甚至有威亚利的人说法国人跑到公司，逼他们老板下单、提货，但是客户是真没有需求。

代理商被塞满了货，贸易商被塞满了货，客户也被塞满了货，遍地是货！

不只是那个已经打拼了十几年的张兰感受到了芯片市场的不景气。最近，在各种群里，到处都是抛货的信息。甚至有的老司机跟我说：“这季度清清库存，下季度基本不要工作了，代理商被原厂塞满了货，分销商也为仓库里的货愁得满头是包。”

4

在泥沼中前行

再看看那个2008年风光无两的苹果，那个竟然有人为了买一个手机而卖肾的苹果。

1月3日，苹果CEO库克发表了一封公开信，这封公开信被称为有史以来最昂贵的一封信。

因为就在这封公开信发布的当天，苹果股价暴跌10%，一天之内市值损失高达750亿美元，相当于1.33个百度（截至1月4日收盘，百度总市值为561亿美元）。

在这封公开信中，库克下调了2019财年Q1季度（即日历年2018年Q4季度）的营收预期，从原先的890-930亿美元调整到840亿美元，跌幅超过7%。

这是自iPhone诞生以来，绝无仅有的一件事。

正因如此，傲慢的苹果也不断在向中国消费者低头，在最近的两个月中，苹果以各种理由降了三次价格。

在这个自2008年后慢慢接替诺基亚头把交椅的苹果身上，在这个路途太顺，有点傲慢的苹果身上，我们貌似也看到了一丝诺基亚的身影。

正如梁宁所说：每个人呈现的样子，都是自己过往所有经历的叠加。其实每个历史事件的发生，何尝不是过往的很多环境因素的叠加？

如果拿TI和瑞萨作为这篇文章的主角，在停产发生之前，晶圆扩产、存储降价、手机销量下滑、工厂裁员等等，两者竟然出奇一致。

如果以2009年TI停产和2019年瑞萨停产时间来看，相隔十年，恰巧都是在三月份曝出消息。

另一个巧合是，2009年，国内三大运营商喜迎3G到来，至于未来会发生什么，当时谁都不清楚；2019年，5G也即将到来，那些躺在孵化器里等待着被量产的产品，也不知道哪一个才是幸运儿。

历史是重复的，但不尽一样。2008年，在4万亿之后，产品需求爆发，2018呢？2009年，摩尔定律尚有空间，2019呢？2008年……

与十年前一样，谁也不知道往下走的路会怎么样，大家都一样，两眼一抹黑地往前走。但是，唯一的区别就是，十年前还能看到星星点点的光，十年后，一片漆黑，一无所有。

2019，现金为王，我们都在泥沼中前行，谁都想成为被历史选择的幸运儿，但幸运儿也就只有几个名额。抛开负载身上的重担，才能更轻易走出这片暗无天日的沼泽。比如那些躺在工厂、仓库的呆滞料，随着时间的流逝很有可能成为一堆垃圾。

因为，谁也不知道未来的方向。